尼采的迷狂一生

《我是炸药!尼采的一生》，(英)苏·普里多著，　南京大学出版社2023年1月版，100.00元。

□林颐

“我知道我的命运。”尼采写道。“有朝一日，我的名字将与对某个重大事件的记忆密不可分——某种地球上空前未有的危机，一场最深刻的良性冲突，一项与人们迄今所相信、所要求、所奉为神圣的一切相悖的决定。我不是人，我是炸药!”弗里德里希·威廉·尼采(1844—1900)的这段自述，是英国作家苏·普里多所撰写的《我是炸药!尼采的一生》这部传记的书名由来。尼采的自我评价，狂妄自大，相当符合他的哲学思想，他向来宣扬进攻型的个人主义，伴随着深沉的悲剧精神。尼采的世纪决战早已结束了，但这位高尚的诗人和灾难的哲学家带给世界的震撼余波袅袅，他的人生与他的作品都具有一种梦幻的价值，其中现代思想的对立因其强烈的情感而悸动，在一种激烈的相互碰撞中试图重估一切价值。

这部传记揭示了这位天才哲人的迷狂一生。尼采坚信，每个独立的人都应该承担起“成为你之所是”的责任，获得一个“更高的自我”，这是人生的使命。尼采的一生，追寻自我，追寻“真实的人”。尼采关于自身的认识，并非封闭的内向审视，而是寻觅那些“危险而迷人”的品质，投入旋风般的热情后来又清醒地思辨、扬弃的思考，汲取他人养分，无情地加以剖析，然后返照自身的过程里所产生的。

这部传记是一张密织的网:理查德·瓦格纳、科西玛·瓦格纳、雅各布·布克哈特、保罗·雷、露·莎乐美、伊丽莎白·尼采……紧扣尼采的人际交往，层层展开叙述。尼采深刻知道自己肩负的任务，知道支配人类的法则，在瓦格纳去世后，尼采写了悼念文章:“我们的生命太短暂，而我们的视力太弱，致使我们不能成为那种崇高的可能性意义上的朋友，——所以，我们要相信我们的星辰友谊，即使我们不得不成为尘世上的敌人。”可视作尼采对友谊的精练概括。

尼采与瓦格纳的友情，初始于对叔本华的共同喜好。瓦格纳认为自己践行叔本华主义的思想道路已经渐臻化境，他一直在研究如何用音乐去呈现意志与表象的世界。而叔本华的悲观哲学触动了尼采内心深处的情感需求，引领尼采进入了哲学的大门。叔本华与瓦格纳，是青年尼采最爱的两个人，但是，后来都成了他一辈子的“尘世上的敌人”。

尼采的身体长期处于病痛状态，他在叔本华的哲学中理解了“真实存在”及其合理性，但他没有停留在叔本华那里，他不甘心悲观，他在承认人生虚无的悲观哲学的前提下仍然肯定人生，想要给人生创造意义，因此，尼采站到了叔本华的对立面。而瓦格纳，众所周知，很长一段时间，尼采判断艺术享受时幸福是否充盈的准绳，是瓦格纳的音乐。瓦格纳的客厅，是尼采最喜欢拜访的场所，科西玛·瓦格纳被尼采称赞为“迄今为止最高贵的女性”。瓦格纳的音乐剧在青年尼采的心中唤起了对重建德意志精神的希望，而尼采与瓦格纳的决裂正是出自于他对所激赏的这种幻想的识破。

传记中写道，布克哈特和瓦格纳二人对青年尼采的思想产生了重大影响。布克哈特是尼采在巴塞尔大学时的同事。他是一名披着布尔乔亚外衣的革命者，他和尼采总是相约步行去餐馆，他们边走边讨论叔本华的悲观哲学、欧洲的局势、世界的希腊化等问题，布克哈特相信主观力量和个体对于历史的推动作用。尼采在与布克哈特的激烈辩论中获得了历史哲学的很多启悟，只是他俩的散步和交谈后来没有发展成为温暖而长久的友谊。

尼采、莎乐美、雷，哲学史著名的一段三角关系。雷把尼采奉为神明，他也向尼采称许莎乐美的智慧，尼采与莎乐美都为对方倾倒，三人试图缔结“非神圣三位一体”的同居模式。尼采抱着很高的期望在雷身上寻找另一个自我，他注定失望了，他们关系的终结并非只为那张莎乐美挥鞭驱使雷和尼采的丑闻照片，而实在是因为莎乐美从未认真阅读过尼采的作品，对他的想法漫不经心，莎乐美作为学术“自由精灵”并不想被尼采捕捉。

现实的原因之一，还有莎乐美与尼采妹妹伊丽莎白的糟糕关系。伊丽莎白是尼采生活中最亲密的人之一，尽管尼采在给友人的信中批评过伊丽莎白，他意识到她的愚蠢，而尼采仍然选择了伊丽莎白作为他的笔记和笔记本的保管者。正如现在大家所知道的，他妹妹暗中压下了一些东西，并且在尼采去世后的很多发言是违背他的意愿的。

尼采不惮于在各种意义上与他们相遇，但他清醒地知道，他很难与别人交往。尼采说:“我对纯洁的本能有一种十分强烈的敏感性。”“这种纯洁观使我在人际交往中经受了不少对忍耐的考验；我的人性不是表现在对他人的同情，而是表现在忍受我对他人的同情……我的人性是一种持久的自我克制。”1858年-1868年，在中学与大学期间，尼采就写下了自传的梗概，这不是简单的自恋，而是一种以自己为解剖对象的思维实验，尼采觉得自己的生命具有示范意义，他从来没有停止过阐释自己，探究生命的完整意义。

在尼采的所有著作中，“查拉图斯特拉”代表了他本人，这是他“为所有人，和不为任何人写的书”。查拉图斯特拉说出了一种被复原的健康和自发性的生命哲学:人们应该听从肉身的伟大理性，正确地滋养自己，把与人的交往减少到一个有益健康的程度，并有限度地告诉别人自己的感情、经验和思想，人们不该把自己牺牲给意见的市场，也不能把脑袋藏在天国之物的沙里。

尼采关心人的幸福与尊严，人要像人一样活着，生命意志是充满欢乐的永恒生命，生生不息的创造力量。尼采宣称“我不是人，我是炸药”，传记形容尼采炸开了一条隧道，炸开了他所在的时代对于上帝之死的钝重淡漠，开辟了到达新世界的道路。